朱清科(中)和學生在安裝黃土坡面緩臺微地形土壤水分檢測儀器。(資料圖片)
朱清科拿著長棍走在秦巴山區的一條狹窄山路上,身后跟著多位學生。正當7月,山里熱得像蒸桑拿,一行人走了幾十里山路,又熱又累又餓。可“冤家路窄”,草叢中突然殺出一條蛇來,氣勢洶洶地擋在老朱面前。學生們尖叫起來,老朱可不怕,他在山里每天能見到10多條蛇。老朱握緊木棍,狠狠瞪著蛇。對視了十幾分鐘后,蛇沒能堅持住,悻悻而去……
向《經濟日報》記者講起在山間調查的苦日子時,朱清科滿是輕松幽默的語氣。30多年來,這位從寧夏固原貧困山區走出的西北漢子,常年奔波在陜西、山西等地的黃土高坡和崎嶇山路上,用扎實創新的科研成果捍衛著黃土地的綠意生機。他的多項先進技術累計推廣應用上千萬畝,使造林保存率提高約20%,先后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、中國水土保持科學技術一等獎等多項殊榮。
曾經的黃土坡變綠了,60歲的老朱鬢白了。
“不到一線,好東西就漏掉了”
朱清科1978年考入北京林業大學水土保持專業。看著前輩們個個像農民一樣整天奔走在山間野外,扎根一線的科研情結深深種在了朱清科心里。“一線太重要了。不到一線調查,好東西就漏掉了。”朱清科感嘆。
上世紀70年代末,陜西省渭北高原的淳化縣水土流失十分嚴重。1982年,朱清科來到西北林學院工作,將淳化作為首個“一線戰場”。當時,人們對于黃土高原究竟如何發展存在爭論。好多人提出,應該保護生態,不予發展。可朱清科不這么看,“在溫飽沒有解決的情況下,保護生態就是句空話!黃土高原,既要保護,也要發展”!
如何實現呢?方法還得從一線來。朱清科和學生們跑遍了淳化12個鄉鎮,細細摸清了當地生態難點,通過大量調查和試驗研究論證,提出了種植業、養殖業、林果業這一“三環結構”發展模式和其配置比例。“農業提供糧食,牧業提供肥料,林果提供經濟收入。其中,肥料將這三環串連起來,形成一個穩固系統。”朱清科的這一創新理論和方法推動當地轉變了觀念,堅定走上了新的發展道路。如今,“一湖清水兩岸綠,半城山水半城樹”的淳化縣已是全國綠化模范縣,農民收入70%以上來自林果業。
攻下淳化這個“山頭”后,朱清科將科研目光移向生態環境更加脆弱的陜西省吳起縣。上世紀90年代,吳起縣水土流失面積曾超過全縣土地總面積的90%。朱清科到吳起后,發現當地對于“封育”還是“造林”的爭論比淳化更加激烈。
朱清科決定讓事實來說話。他給當地干部群眾做了一次大試驗:選擇了基本狀況相近的兩條流域,一條封育,一條造林。進行了嚴謹對比后證實:要想使封育形成植被達到人工造林5年的效果,起碼需要封育50年以上。等待是懶漢的做法,想要快速綠起來,生態修復一定要人工促進,而且越是自然條件差的地區越需要人工促進,輸入物質和能量。試驗結果讓當地人心服口服,干部群眾齊心協力,開拓新的發展大道。
在吳起,朱清科成了一個活地圖。吳起縣有的干部下鄉,甚至會咨詢老朱哪條道通不通。“我是走山路出身的,一到山里邊,就來精神。血糖、血壓的指標都一下子正常了。”老朱笑著說。去一線調查,一天走上60里山路是家常便飯,老朱的腳步比學生們還快。
山間一線既是科研的富礦,也有著難以預料的危險。一次,老朱跟學生在山地里搜集數據,突然烏云驟起,暴雨如注,看不清10米以外的東西。他們急忙躲在一塊大石頭下避雨,可發現石頭已開始松動。情急之下,他們只好沖進雨中趕路,全身濕了個透。雖然最后安全返回,很多人卻因為極度受寒,落下了咽炎的病根。
從“大鍋飯”到“精準配置”
傳統的人工造林種植點配置,大多都是等株距和行距栽種。然而,在一塊坡面上,由于侵蝕等原因,土壤水分分布不均,導致人工造林成活率不高。“在半干旱地區,水是解決植物‘溫飽’問題的關鍵。傳統的‘吃大鍋飯’式的種植方式不利于黃土陡坡造林。”針對這一難題,朱清科提出了相關造林理論與方法。他將黃土坡面的微地形劃分為5種類型,根據各種微地形的土壤水分、養分等條件及其分布規律,提出了基于微地形去設計喬灌木樹種結構。這一研究成果突破了傳統造林方法,解決了造林保存率低和容易形成“小老樹林”的問題。該成果在延安市累計推廣應用達690萬畝,節約了20%至30%的種苗費、人工費等,使造林保存率提高約20%。
朱清科明白,好技術不真正落實到一線,就不算成功。心細的他經常盯在造林現場,為村民們答疑解惑。一次,在青海平安縣,干部們反映造林成活率低。朱清科到現場一看,發現了一個細節:村民們在上山造林工作中,所帶樹苗根系都沒有保護。樹根裸露超過1分鐘,一些比較敏感的樹苗就減少了生命力。朱清科給村民們出了一招,讓他們在搬運樹苗時帶著水桶,將樹根放在桶里,桶里放一點水,用潮濕水汽來避免根系毛根失水。等栽植坑挖好后,栽一棵,從桶里取一棵。這個小舉措,讓當地的造林存活率大幅提高。
還有一次,在陜北,朱清科發現,當地人在道路邊坡挖坑造林種灌木。敏銳的他預感到,這種陡坡綠化可能要失敗。因為他發現,道路邊坡的表土有一層干土層,其厚度與道路邊坡的坡向、坡度、高度和邊坡形成時間長短等因素都有關,不考慮這些因素大而化之地栽種,難以取得好效果。果不其然,在邊坡直接挖一個淺淺的小坑,直播樹草種很難成活。于是,朱清科帶領團隊深入實地系統展開調查,提出了“打孔深栽”陡坡造林技術體系:即在道路邊坡上打一個深孔,栽深根性的容器苗,讓其吸收到30厘米土層以下的土壤水分,確保樹木成活和健壯生長。這項技術獲得了廣泛推廣應用,讓當地的道路邊坡綠意盎然。
在青海的一項研究中,朱清科試著將寧夏枸杞引入當地農林復合建設樹種中。他精挑細選了150棵樹苗,托運到試驗基地,種植后成活率非常高,而且當地農民也很喜歡這個樹種。通過多次引進和示范推廣,寧夏枸杞“紅”到了青海,如今已經成為當地的支柱產業。
不容糊弄的朱老師
朱清科的博士生李萍是跨專業讀博。她本想著一開學就趕緊確定研究方向,可導師老朱卻“不緊不慢”:“你先好好讀專業文獻,隔一周來向我匯報心得。”眼看著其他同學紛紛確定了方向,連續讀了好幾個月文獻的李萍有些著急了,可導師之命又不得不從。她用了一年時間啃遍專業文獻后,這才確立了研究方向。“后來我才明白,朱老師是用這種方式讓我夯實專業基礎,再通過多次交流摸清我的專業愛好和特長,最終給我確認了一個特別適合自己的研究方向。朱老師就是這樣,做什么都特別認真,容不得糊弄。”李萍說。
“水土是什么,水土就是野外。”朱清科的導師、北京林業大學朱金兆教授說。在他眼里,這位只比他小一輪的學生在科研上特別肯鉆研,十分認真,從不糊弄。“他新到一個實踐地點,總是先把周邊仔細跑個遍,摸清楚情況。”朱金兆回憶。
“朱清科在水土保持精準配置方面的重要研究成果,其基礎和精髓就在于精準認識環境。實現這種精準,自然容不得糊弄。”北京林業大學周心澄教授這樣評價。
上世紀90年代,朱清科和其他專家在山西吉縣做科研調查時發現,該縣地形地貌典型,水土流失現象明顯,對黃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治理極具科研試驗價值。于是,他和專家們對選定的流域開展小班調查。有的區域方圓幾十里都荒無人煙,根本無路可走,更談不上交通工具了,他們硬是咬著牙,一天走上百里路去了解實地情況,全面掌握了第一手數據,為后來幾十年的科研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。
在科研攻關上,朱清科從不糊弄自己。從淳化到吉縣再到吳起,攻關難度一個比一個大。一個難題解決后,他很快就轉向另一個難題,不留戀已有成績。“你得不斷給自己設坎兒,不斷去挑戰更難的,這樣才會進步。”朱清科說。
這么多年馬不停蹄,累么?老朱說:“把黃變成綠,看到自己的技術得到落實,我就很興奮。我是黃土高原上農民的兒子,我想為這片土地和農民做些事。”